瑕不掩瑜的《洛神》  

撰文︰秋盈

 

糾纏不清的三角關係、兄弟鬩牆的倫理悲劇，從來是小說和戲劇的熱門題材，觀眾也百看不厭。倘若主角真有其人，或是出身豪門貴冑，更可滿足觀眾獵奇窺秘的好奇心。粵劇《洛神》既是描述曹操之子曹丕、曹植與甄宓的悲歡離合，也是曹丕和曹植爭奪世子之位的故事，正是此劇搬演不輟的原因之一。

 

《洛神》由唐滌生先生編撰，一九五六年四月由「新艷陽劇團」開山，演員包括陳錦棠（飾曹植）、芳艷芬（飾甄宓）、黃千歲（飾曹丕）、梁醒波（飾陳矯）、譚倩紅（飾陳德珠）及白龍珠（飾卞太后）等[1]。

一九五七年，《洛神》搬上銀幕，改由任劍輝飾曹植、麥炳榮飾曹丕、半日安飾卞太后、許英秀飾陳矯。

 

雖說《洛神》出自唐先生手筆，但詞藻風格跟他稍後的作品迥然不同；尤其是丑生飾演的陳矯，貴為魏國重臣，曹操亦允准其女德珠許配曹植，以示榮寵；他的談吐卻像市井之徒一樣，令人側目。情節上也有不少牽強或犯駁之處，跟唐先生後期作品中細針密線的嚴謹布局大異其趣。例如曹丕稱帝後，與貴為太后的卞夫人在朝堂上迫甄宓寫書召還曹植，無論在公在私，實在不合情理；但這一場刻劃甄宓左右為難、情義難全的處境，相當細緻入微，對正印花旦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演技「考牌戲」。

 

《洛神》劇本尚有其他瑕疵，包括用詞不當（如多次出現的「歸藩承命」，應指藩王返回封地，不是入京覲見）、歷史人物錯配（如曹丕、曹彰、曹植的排行與史實不符）等，因此一直有傳言指，《洛神》只是由唐先生構思故事大綱，實際執筆者另有其人[2]。儘管如此，《洛神》能成為歷演不衰的名劇，除故事吸引外，在表演和場面調度上，仍有其過人之處。

 

首先是演員分配。雖說曹植由文武生飾演，曹丕由小生飾演，但兩人戲份相若，在劇中的地位也難分軒輊，因此《洛神》稱得上是較少見的「雙生戲」，即以兩名生角為主角，頗能一新觀眾耳目。

 

其次是個別場次的調度，同樣令人印象深刻。例如第三場，曹丕和曹植在父親的主持下，分別迎娶俘虜甄宓和陳矯之女陳德珠。曹植和甄宓由情侶變成叔嫂，自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曹丕明知其事，不禁為奪愛成功而私心竊喜。陳德珠卻完全蒙在鼓裡，只含羞答答地等待夫婿揭開喜帕。多年前舞臺上曾有「雙洞房」的安排，左右兩間新房一字排開，兩對新人四種心情，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可惜不知為何，近年已絕跡，令人十分懷念。

 

著名的「七步成詩」場面，同樣戲味濃郁，引人入勝。曹丕的皇座，不是設於舞臺正中，而是斜放一側，不由得讓人聯想到曹丕篡漢的不忠不義。這樣安排也可以騰出更多空間，讓曹丕和曹植兄弟緩步對峙；尤其是曹丕命曹植賦詩後親自踏步，配合幽沉的鼓聲，使緊張的氣氛瞬間驟升。同時，甄宓站在一角暗裡為曹植打氣，亦可藉著不太對稱的舞臺構圖，加強三人之間愛恨交纏的張力。

 

最後甄宓羽化成仙，曹植哭祭夢會的結局，儘管在粵劇中已是司空見慣，但也有別出心裁之處。在夢會之前，原有曹丕私祭甄宓的段落，對刻劃曹丕的性格很有幫助，但近年的演出本多已刪去，非常可惜。曹丕與甄宓成婚時，滿心是壓倒弟弟的成功感；但時日一久，總該跟溫柔婉順的甄宓培養了一點感情，否則他稱帝後，大可不必冊封出身寒微的甄宓為皇后。當自己大業克成，身邊卻無人相伴，自然空虛失落。因此私祭甄宓，不但合情合理，更符合曹丕的心理需要。至於曹植與甄宓相會的段落，儘管多年來新撰的曲詞層出不窮，實際上大都是新瓶舊酒，驚喜不多。然而面對無可挽回的消逝，若能在輕歌曼舞中道別，為彼此留下一點賴以滋養餘生的回憶，也未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