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馬記》的故事又名《桂枝告狀》或《奇雙會》，劇目可見諸京劇、潮劇等不同地方劇種。唐滌生編撰的粤劇版本（下稱《販》劇）在1956年2月底由「利榮華劇團」作為賀歲戲搬上利舞臺公演，當年演員陣容極為鼎盛，包括名伶任劍輝（飾趙寵）、白雪仙（飾李桂枝）、歐陽儉（飾李奇）、蘇少棠（飾李保童）、鄭碧影（分飾春花、趙連珠）和林家聲（飾胡敬）等。《販》劇講述褒城縣馬商李奇的繼室楊三春乘夫外出經商，與奸夫田旺迫走丈夫與原配妻子所生的子女保童及桂枝，及後再誣陷李奇下獄。桂枝離家後嫁予趙寵為妻，得知父親慘況，就求夫代寫狀紙，親自上告公堂為父伸冤。趙寵乃褒城縣新任縣令，保童恰好亦雁塔題名成八府巡按，眾人合力審問三春與田旺，最終順利為李奇翻案。
昔日報章廣告介紹此劇「是齣絕頂風趣大喜劇！是部離奇曲折大名作！」劇中角色李奇蒙冤下獄，慘遭嚴刑拷打，幾經波折才重遇子女，整個沉冤得雪之過程被形容為「離奇曲折」實不為過。那麼，何謂「絕頂風趣」？我大膽猜測，這裡所指的情節離不開桂枝與趙寵一對少年夫妻〈寫狀〉時相互調笑於閨房，還有桂枝女扮男裝〈告狀〉於公堂，以及趙寵〈郎舅初逢〉誤會保童奪妻而既急且怯於二堂。總體而言，此劇悲喜交集、笑淚兼有，搬演以來頗受香港觀眾歡迎，這亦可能是《販》劇得以二度被改編搬上銀幕的原因。在1956年 7 月放映的電影《桂枝告狀》由陳皮執導，演員沿用任劍輝、歐陽儉和鄭碧影擔演相同角色，女主角桂枝改由鄧碧雲飾演，而陰險毒辣的繼母三春則邀得林妹妹擔綱。至於導演左几在1959年執導的版本則由芳艷芬飾桂枝、羅劍郎飾趙寵、半日安飾李奇、林家聲飾李保童及鳳凰女飾三春。翻閱相關電影特刊，宣傳文字仍不忘重申舞台演出一度飲譽劇壇，既有最佳賣座紀錄，又有豐富娛樂成份，電影版本乃舞台延續，保留原劇笑料、名伶唱做，「保證人人看過滿意」。
乍悲還喜閨房樂 回眸一笑趣橫生
《販》劇固然好戲連場，而〈寫狀〉一場尤值得大家多加關注。編劇葉紹德曾在八十年代出版三冊《唐滌生戲曲欣賞》，在他看來，唐滌生對《販》劇的〈寫狀〉非常重視，刻意吸收京崑小生俞振飛在首本戲的演出精華，再將之融匯於粤劇傳統，使飾演趙寵一角的任劍輝之演技再上高峰。（2017年校訂版，頁245）劇情交代趙寵與桂枝婚後不負眾望得中進士，獲委任七品郎官之職，擔任褒城縣正堂，即日攜眷上任。作為官場新鮮人，趙寵事事講究官場規矩，思言行為初看起來，未免迂腐可笑。不過，當我們思及他久歷窮困潦倒才搏得功名，實在很難不規行矩步，對僅有的一官半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事實上，當他得悉岳父冤案，並未冷眼旁觀置其生死於不顧，單從請纓代妻寫狀紙的行徑，已經可以看出他對同林妻子用情之深，足以教他將一切官場陳規拋諸腦後。唐滌生就此特意提示飾演趙寵與桂枝的兩位演員：「《販馬記》寫狀一場所以能夠成為名劇，便是夫妻在悲慘氣氛中，尚能處處刻劃閨房之樂，望能體會此意。」換言之，演員在短短一場戲，就要做到將悲喜情緒張馳有度，殊不簡單。
按照劇情發展，當趙寵正式寫狀之前，特意向憂心忡忡的妻子故弄玄虛，聲稱欠缺美人磨墨，惹來對方掩口一笑。夫妻之間如斯甜蜜調笑，某程度上可以淡化緩和雙方面對那宗危及長輩性命存亡的嚴重案件之擔憂。隨後桂枝取得狀紙，佯裝不懂告狀，即可謂全場高潮所在。趙寵認真地手舉狀紙跪地示範告狀，冷不防被桂枝笑罵「帶去收監，三天後聽審」，頓時驚覺受嬌妻愚弄，茫然之際，眼目所及卻是含笑賣弄身段回身入場的桂枝，禁不住呼一句「妙呀」，連忙稱讚妻子「回眸一笑也覺妙趣橫生」。觀乎角色在末段這番表現，正可彰顯編劇把持莊諧雅俗的功力之高，甚能巧妙安排伶人乍悲還喜演活憂樂參半的情懷。最後，《販》劇以「天晴雨過慶團圓」作結，一眾角色歷盡多舛命途，始終可以得嚐善果。當尾場舞台出現父慈子孝兩代同堂，美女俊男對對雙雙，絕對是美事一樁，滿場觀眾又豈能不受落？
撰文：辛黛林
